不由得惊叹,唯子所谓报复的想法,既简单又有效。有效性的推断,要从唯子国小的时间说起。
小学生的唯子因为长而柔顺的三股发辫,常常被前桌亦或后座的男孩儿乘机绕旋并把玩发尾或有意拉扯。但偶有一个或两个顽皮过头的孩子,会借美工剪刀,把发辫小小地绞掉。日渐消逝,发辫的长度便有了可见的长短不一,呈现在帮助女儿绑辫子的茉莉眼中,则有十分惊骇的意味。
于是在那段时期,茉莉会在深夜频频落泪。当终下定决心找校方对质,看女儿是否遭受欺负时。早已闻知泣声的若沧结合妻子给女儿梳头时的异样,和唯子对学校的排斥,先行了一步。他直接找到夕坂学院的理事长,以学校名誉为砝码,让对方其一,调开唯子前后左右桌的所有男生。其二,要求任课教师必须每日与自己联系,让其知晓唯子是否还有异样。其三,他同时要求老师调动男生时,必须以最自然的方式进行以至于不影响女儿的人际关系。
虽然这件事,若沧至始自终都没有以暴怒的姿态以示外人。平静之下的座谈,也让校方没有感受到过分的威胁。但茉莉知道,丈夫应该是心中有怒有怜的。从这件事情被若沧发现之后,他开始有了失眠、恍惚的迹象,身体情况也开始断崖式的下降。
学者外表之下的若沧清楚,为什么有老师知道学生拉扯、绞了些女儿的辫子,却熟视无睹其作为,这背后也一定因为夕坂学院学生"复杂"的家庭背景。但同时也使自己要达成目的,更多了些胁迫的手段。
在战后经济腾飞之时,文艺界也有了由量至质,飞的变化。而里村若沧偶有行借这场文学场中的上升气流,开始写作纪实散文,又因其工作所处的是战前战后新兴文艺的发生地。便借其场所之便、职务之实,和其文学功底深厚,开始在国内小有名气。
而他所指的胁迫,自然就是以"文"相胁。在某些特定书籍上参投以"以夕坂学院一窥,见我国教育变质的发展。"不论赞同者多或少,以"名校"自居的夕坂学院,其光茫也会黯淡不少吧。
而唯子就是要假借于父亲的名气和将要行诸于纸上的文章以威胁。在分班考试中,给自己开一小扇后门,让自己国二时期可以与曾经A班同学完全告别,在新的班级中重新开始一一她甚至发现了整个年级对"假情书"事件的风评,已经传向了有利于自己的情况。
"虽然,不管校长,同意我的方案与否,当然…我也会十分不情愿地把…那个书包,和教科书给他看。毕竟…我不喜欢没有理由地勉强别人…"
她在亚里砂旁边的隔间,抽了抽鼻子。
"那么…,如果交涉失败,你会真的告诉你父亲吗?"
"当然不可能。"
一反刚才抽涕地叙说,唯子在这个回答上的语气,是斩钉截铁的。
"毕竟…,这可是我的杀手锏了。"
说完,唯子又叩了叩隔板门,轻轻地说道
"谢谢你听我讲这些,再见。"
自唯子道别后,亚里砂静静地在隔间中反复思考刚才她的所言。
亳无疑问,这个方法可以暂时一决欺凌,但无法根除欺凌者的势力与其对于"假情书"事件道德高地上的优势地位。或换句话来讲,唯子目前所拥有的只有抽像优势一一即众人对事件的态度与认知。
而这又是无比脆弱和善变的,她在事件发生后就目睹了一个星期中几次态度的反转。而这些反转并非因为这些少爷与大小姐发现了这件事情上的情理漏洞,其原因只是身为"假情书"事件主要征讨者的麻谷麻子,又做了些令人厌恶的事罢了。
目前唯子能够根治问题的方法,无非就是转学,但亚里砂不想唯子最终选择这种方式来结束噩梦。
因为心中有一些微妙的变化,从今天在卫生间中唯子的所作所为,她开始隐约欣赏起了唯子。
亚里砂于脑中不断构筑与推演,在身为文学教授温文尔雅的父亲,与病科主任贤淑恬静的母亲,二人的抚育中成就了柔而不屈,刚济柔情的唯子,其中间发生的家庭经历究竟是如何?
想了一整个午休时间,竟没有一个确切答案。于是她开始转而求解自己对唯子的欣赏。
亚里砂历数自己欣赏的人,无非不是行之晓勇,灵魂坚毅的人。从普鲁士铁血的俾斯麦再至似丰碑般,指引军民前行的加里波第。但今日所遇的里村唯子像是例外,但却似乎又存在于范例之中。
女性的柔和与温润是唯子灵魂的主基调。而在承受欺凌时,唯子既没有反击也没有憎恨。仅仅是于心的一种悯惜,她看透了麻谷麻子深埋于恶行之后的自卑、自欺与可悲。又与此同时抱有对变相参与欺凌的乌合之众的理解甚至是怜惜。
而当麻谷一行触及到她的父亲与她的尊严时,她的行为可以称之为"晓勇"。假若放在另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身上,在三四个人欧打她且辱侮其父时,她可以一撇昔时的温婉,不哭不吼只单纯地怒视他人么?假如众人皆换作她那时的处境,冒着颈骨受伤的风险,可以傲然挺立,宁折不屈吗?
如此分析与看来,里村唯子着实是个在劣境时闪耀,在顺境时恬静,不过分奉承,更不事事強硬的"灵魂坚毅"之人 。
借机思考一番,竟发现唯子作出的应对决策,也是在她的角度上,最优也是唯一的应对办法。
但这些种种禁制并没有限制住亚里砂,她在一下午的上课时间中,她想到了另一种可以最大程度根除麻谷一系影响的办法。
借由学校旁的投币电话,亚里砂在电话中要求,石神下班后立即来她家一趟。
于是在下午六点左右,石神不无惊讶地赶到了亚里砂位于立川的家中。迎接他的是毕恭毕敬,跪坐在内室榻榻米上,备茶以奉予他的亚里砂。
"你这样子着实吓到我了。"
"因为我有事问你。"
亚里砂虽然形式上做到了尊敬,但语调依旧冷淡。
"你问便是。"
"你与夕坂学院中学部的校长有关系吗?"
"噢…他是我高中的后辈,也算昔日的同僚吧。你的入学事宜我也是拜托他的。你问这个准备干什么?"
"虽然我知道,这样要求有些任性一一"亚里砂微微低下了头"但我还是想请你配合我演一出戏。"
"戏?"
"是的"
亚里砂双手撑地,头紧挨地面,以最恭敬的态度如此说道
"我希望在我们班级门口,由你引荐校长给我,然后…请说一些'这是小女,请多关照'之类的话。"在说到'这是小女'类似的话时,亚里砂声音明显冷冽了许多
"…啊"石神迟疑了一下,掩不住声音中对这样安排的好奇。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亚里砂则久久的一言不发。
石神从刚才与亚里砂一样的正坐,换成了较懒散的坐姿。
"亚里砂,"石神这么叫时,亚里砂的身姿明显震动了一下。
"虽然血缘我们并不相近,但从法理与现实来说,…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亚里砂的身姿又有了些许震动。
"所以,你的要求。我虽然好奇,我想也得不到答案。但我是会答应的。"
听到石神的回答,亚里砂这才抬起头来。
石神拿起矮桌上的汤吞,细细喝了一口,开了口问。
"那么,你需要多久"演"这一场戏。"
"最好是明天。"
亚里砂如是说道。
………………………………………………………………
第二天石神果然来到了学校,在课间带着与他说笑的校长来到了A班门口。校长打发了一个同学叫亚里砂出了教室,于是石神便穿着亚里砂昨晚在衣橱找到的,父亲结婚时的高级西装向校长介绍到:
"敬吾,这是亚里砂。我目前照顾她,希望你也可以多多关照。"
一通社交辞令的"你交代的我怎么会不听?"、"交给我,你放心就是。"后,二人说笑间离开了教学区。而A、B两班一直不乏有对寡言且冷漠的亚里砂,其一切感兴趣的人。于是,他们便将这一幕真切地看入了眼中。
下午放学的时候,亚里砂来到了B班门口,托正要出教室门的人叫来了麻谷麻子。
"校长有事找你。"
亚里砂故作平静地说道。而与之相对的激烈的感**彩在麻谷的脸上绽开。正当她故作平静,抬脚准备向校长室走去时,亚里砂拦住了她。
"不是在校长室。"
亚里砂轻飘飘地说,心中却不断玩味着麻谷闻之后精彩的表情。
"跟我来。"
亚里砂在前面走着,穿过一排排教室,上了两层楼,其间麻谷问询:"什么事找我?!"或"到底在哪里"。亚里砂都以,'不知道,我只看到他的表情比较严肃'。或:'是比较安静、少人来往的教室。'来回答麻谷的问题。
终至了顶楼尽头的一间堆满废弃桌椅的教室,这是亚里砂入学不久后找到的,仅次于图书馆的另一个避难所。亚里砂先拉开门,鞠了一躬,随后示意麻谷进去。
当见到空无一人的教室,其中部放了张一人份的桌椅,上面摆放着几份白纸和墨笔时,麻谷问道:
"校长呢?!校长在哪里!"
亚里砂细心地用铁链锁好了教室的门。
"你还真是蠢啊,找你的不是校长,而是我。"
亚里砂转向麻谷,将昨天从便利商店买来的折叠刀从百褶裙的裙袋中拿出。按下按纽跳出的刀刃,在金夕下竟显得根外闪亮且锐利。
"…你…你要干什么?"麻谷在看到刀刃的那一刻立即慌乱起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去年的新闻吧。都内在立川的一幢老旧的公寓楼中,发生了一件所谓的"殉情案"。那场案件可是相当恶劣一一"
正在此时,麻谷看着渐渐靠近的亚里砂
自然感到十分恐惧,遂直接向门口跑去,她使劲抽拉着门,但亚里砂早已用铁链绑好了,任其怎么拉扯,也无济于事。
"…救命!救命!快救救我!"
极度恐惧的麻谷涕泪已下,不知是看到闪光的刀刃,还是自己也尽知对唯子所做的太过分了,恶报将近,总之,麻谷比亚里砂预料的反应更大。
"…你这样,我很难办啊!"
亚里砂抽出讲台后,今天从棒球社偷来的球棒,猛击狂擂门板的麻谷腰部。
"啊一一!!!"
随着一声惨叫,麻谷倒在了地上,亚里砂拎着她的衣服,把她拖曳至墙角。随后又找了张椅子,一边撑着球棒,一手持刀朝向麻谷,继续说道:
"那件案件为什么恶劣呢?因为被害人与加害人是一对夫妻。丈夫在杀害妻子后,斩下其头颅与双手,自己又在旁边上吊自杀,喂喂!你别抖啊。我还没有讲完。而发现这一切的,就是他们的女儿,也就是一一坐在你面前的人。"
这时,不知因为疼痛,还是极端害怕,麻谷只是如蚊呓一般,叫了声
"救命…"
而亚里砂不甚在意,自顾自地说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如此恶劣,石神他也不会这么难把我弄进其他学校了。石神,就是今天那个和校长一起来找我的人。所以今天我才敢这样把你关在这里。"
背诵着昨日石神走后专门演练过的动词,见把麻谷吓得差不多了。亚里砂正准备开口,麻谷却像失了心神一般喃喃道:
"你…你就是…里村一直…偷看的那个女生吧?"
亚里砂仿佛耳边打了一个响雷。深呼吸了一下,缓缓问道:
"你怎么知道?"
麻谷也不言,只是呆呆的。亚里砂肯定不会就此罢休,或恐吓或冷静询问。但麻谷一直处于时而清醒,时而失神的状态。亚里砂见天色已晚,遂要让她写自白书。一听到"自白"二字,她又立马清醒了,于是死活不写,亚里砂也决不妥协,又用球棒给了她三棍,她才屈服下来。
在冷森的刀光下,麻谷或忆及自己面前的,是看到双亲相残也没有失智疯掉的怪物,又或者是心底早有赎罪的意愿,自白书在亚里砂的恐吓下终究写成了。
逼完麻谷印下最末的手印,亚里砂解开了铁链,放了她出去。
这封自白书在亚里砂的监督与指导下完成,其包含有"假情书"事件真实的来龙去脉、麻子的动机、事后悔恨的种种。如此一来,唯子便可无为而清白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名为"麻谷麻子的自白书"的复印件贴满了整个年级班门口的公告板,也因此过了不久麻谷麻子因此被逼迫转了学。由此亚里砂叫石神演那出戏的目的也证明起了作用:经过旁击侧敲暗示了麻谷,她所恐吓自己的行为,或多或少有来自于校方的敲打意味。毕竟在麻谷的想象中,亚里砂背后有人可以使夕坂学院这种名校走小径,让"她"这个问题少女入校,这想必足以证明她与校方关系非同一般。末了,麻谷只能吞下这整件事,期望在其他地方可以不受影响地度过她的国中生涯。
在分班考试结束后,第二学年开始时,亚里砂略有惊喜的发现,里村唯子与自己的名字同列A班的名单之中。
这或是命运的使然吧。
樱井亚里砂如此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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